第一章：宣讲者（苏然）（一）（2/2）
有失望。坐在碌碡上，他看到的只有那些千年前的老故事，刘备带着忠报的五虎上将左征右讨，在“这”城“那”山一次又一次地匡扶汉室、跑老曹……
眉尖上的一阵刺痛，把苏然很不愿地拉回现实。那是一只嗡嗡直叫的白蚊子，蹬鼻子上脸直接飞到眉毛上咬人，“啪”地一个巴掌扇上去，立即就是一团红血。很快地，麻痒开始迅速 ，配上前排那些杂七杂八的噪音，让苏然再也没了继续往下待的心，他“呼”地滑下碌碡，对蹲在旁边脸期待的老爹个招呼，手腰带优哉游哉地踱向了村东。
人在无聊的时候，肚子尤其容易饿。苏然掏出母亲专门给自己蒸的鸡蛋馅菜蟒，也不嗅就一把嘴里，大口大口地开始吞咽。与他同岁的杨树在头顶张开青翠伞盖，三伯家的报晓鸡傲慢地走过枝头，散步消食的长辈不时地停步招呼，嘱咐他千万用心，里出去玩绝不能到河边或是旧地道口……一切是这么悉，一如去年、前年乃至前前年的每一天，让苏然每多走一步，脚都会更加的轻松。上月，管邻近三个村的党长陈硕刚刚领着人夯过村里大，碎石子隔着草鞋硬硬地顶住脚心，踩起来一点都不用担心滑倒，越走越舒服。否则的话，光顾着躲坑躲尿，哪儿有功夫去用心考？
放在平常，苏然考的主要容，肯定是接下来去找哪几个玩，然后趁着天没黑透，一起去什么地方晃悠晃悠。不过今天，他既不想去南地的羊圈那边欺负猫，也不想去水渠附近抓青蛙牙祭，脑子里当当塞着的，都是这两天在谷场上被灌输的容。定军山。阳平关。子午谷。陈仓……皮影戏班这些天把类似的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，就算苏然对它们全无兴趣，也被逼的记牢了发音，甚至还有几个字形。但是对他来说，这些词汇所描绘的地貌实在是太过陌生，从出生到现在，除了平地上的旱田外加潩水河，苏家的老大儿子苏然从没见过其他的地形，更别说是想象了。
苏然的母亲倒是可能见过。刚刚过去的七月十五中元节，他娘曾经借着刚刚喝下的黍酒酒劲，非常罕见地提起了很久之前的一次远行。“狗孩！知不知道我怎碰上你爹的？”换上只有节庆才穿的鹅黄绸面襦裙，母亲看起来真是荣光焕发，一面醉醺醺地按风俗往地上撒石灰画圈，一面用手苏然圆滚滚的脸蛋，惊人的往事止不住地顺着嘴巴往外淌：
“二十年了都！那时候还不是大齐，叫大晋，我跟着俺爹……你姥爷出去躲兵灾，西边一直跑到西京。哎呀知道，西京洛阳！”她瞪一眼忙着给牌位上香的丈夫，很不地要他闭嘴，然后扑通一声倒进木：
“乖乖呀！往西走，没见过那么多的山，没见过那么多的河！乖乖，谁想到从京城跑出来那个殇帅，正好撞见俺们这一群。你说说，秦宗权都死了，俺们偏偏这么倒霉！要不是朝廷台军追过来，我可是——”
苏然父亲就在这时断了妻子的话。他指指口那快有一尺长的大伤疤，皮肉因为激烈起伏的绪不断在青红两之间转换，也把苏然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这个话题于是到此为止，而苏然依旧对人人噤声的二十年前往事一知半解，关于“山”、“峰”之类的地貌的了解也没有任何进——
躲危险的本能使苏然中断绪迅速跳开，就像家里养的兔子那样，一下子蹦上边明沟的木头盖板。热风擦着脸颊呼啸而过，浓烈滴的汗臭紧随其后，苏然忍受着这股针对鼻腔的烈，挥舞双臂艰难地在那块板子上找到平衡，恨不能把那个只管跑不管躲的冒失鬼现在就拽过来一顿狠揍：“曹贺！！！”他对那个继续奔跑的模糊影用力挥动拳头，“跑球啊跑！我你个——”
“先生来了！”十二岁的屠户学徒曹贺张开双臂，几乎让自己被幸福托起。他气喘吁吁，脸颊几乎累成家里售卖的肝，但却仍然不肯放慢脚步，依旧用同龄人望尘莫及的高速向前狂奔，大声大嗓地向着全邨热烈广播：
“大先生过来啦！想看想听，赶紧都去露布杆啊啊啊！！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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